你好啊，12歲的Damon：
聽我說，當記者拿著空尿檢杯來到你的更衣櫃時[譯註1]，別慌張、別罵人、別生氣、別做任何反應。
譯註1：2003年7月，Damon Stoudamire在通過機場安檢時被發現攜帶大麻並因此被捕。2003年10月，Stoudamire宣稱自己已經與毒品徹底絕緣。2004年3月，一名波特蘭媒體記者要求Stoudamire接受自己的毒品檢測，他也接受了這一要求。
對你來說，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考驗。笑一笑，拿著尿檢杯去洗手間吧。
我能想像到你讀到這兒時暴跳如雷的樣子。
他們為什麼要讓我往一個小杯子裡撒尿？別做夢了。
先別激動，告訴你一個消息，那個記者來找你的那一年是你在NBA的第十個賽季。
真的，千真萬確，你甚至都沒怎麼長高，你是一名5英呎10英吋高的NBA控衛。
而且啊，你還是在波特蘭拓荒者隊打球。
給你點時間來消化這些消息。
你大概會在奶奶的房間裡跑來跑去、在沙發上跳個不停、假裝自己是Clyde Drexler吧。
你真的會去那支從奶奶家溜達五分鐘就能走到的球隊打球，你真的能站在球場上、而不是在那些便宜得不能再便宜的座位上，不是在那些球員們看上去像螞蟻一樣小的座位上，不是在健身館裡那些人見人嫌的座位上。
你會站在NBA的球場上，跑動、得分、穿著大小合身、印著「Stoudamire」的黑紅色球衣。
快去吧，去告訴爺爺。
你會和爺爺一起收聽拓荒者隊的每一場比賽，你也知道爺爺聽比賽時的樣子─坐在椅子上，閉著眼睛，帶著老年人特有的聚精會神。半場結束前，所有人都不許說話，奶奶也不行。
中場休息時，奶奶會讓你去商店幫她買點兒煙，等你長大以後，人們都不相信你的奶奶愛嚼煙，他們甚至都不知道嚼煙是什麼。但奶奶就是很喜歡，所以，你必須狂奔到商店才能趕在下半場比賽開始前回來。
你跑進街角的小店，拿著奶奶手寫的便箋。
「請允許Damon買一罐菸草吧，這是給他奶奶買的，謝謝！」
所以快去吧，把這封信的內容講給爺爺奶奶聽，告訴他們有一天你會為拓荒者隊打球，因為，雖然我也不想提起這件事，但是Damon，他們等不到你穿上球衣的那一天了。
實際上，你陪伴他們的日子只剩下幾年了。
所以當那個記者拿著尿檢杯來到你的更衣櫃時，我希望你能閉上眼睛，想想奶奶對你說過的話。
Damon，你知道你是如何被撫養長大的。笑一笑，拿著尿檢杯去洗手間吧，孩子。
你必須要牢牢記住奶奶對你說過的話，你上高二那年，她生病了。嚼煙對她沒什麼好處，她的病越來越重，重到你不忍心去臨終安養院看她，奶奶已經不是從前的她了，你的心都碎了。
奶奶是在你高三那年去世的，我知道你很難接受這件事，她是你最好的朋友，你會每天和她一起看《年輕和騷動不安的一族》[譯註2]。你會坐在門廊上聽她講故事。她是你的頭號球迷。她會坐在門前的搖椅上，看著你在馬路對面打球。
譯註2：《年輕和騷動不安的一族》（The Young and the Restless），美劇，首播於1973年。
你會打五對五，儘管場上只有你一個人，每天如此。全場，五對五，只有你自己在場上奔跑，想像力是個奇妙的東西，在你的想像中，你就是自己心目中的大英雄，Isiah Thomas[譯註3]。你能蝴蝶穿花般地戲耍防守者，你能用體前變向晃開George Gervin[譯註4]。你還能跑快攻，當然，是接到你自己傳出的球。
譯註3：Isiah Thomas，活塞隊控球後衛，身材矮小，作風頑強。
譯註4：George Gervin，馬刺隊得分後衛，NBA歷史上最偉大的得分手之一。
你甚至能假裝自己是解說員Bill Schonely[譯註5]。「Stoudamire運球推進，傳給Kersey[譯註6]。哇！天哪，Jerome Kersey！球進了！」
譯註5：Bill Schonely，波特蘭傳奇解說員，撕裂之城（Rip City）就出自他的解說。
譯註6：Jerome Kersey，1984-1995年一直效力於波特蘭拓荒者隊，司職小前鋒。
在你的想像中，球館裡座無虛席，觀眾們漸漸陷入瘋狂。其實，觀眾只有奶奶一個，她坐在300碼外，晃動著搖椅，想要小睡一會兒。你和她在一起的時間比你想像的要短。她只看你打過一場真正的比賽，那時候你上八年級，你在學校裡興奮了一整天，坐都坐不住。
奶奶要來看比賽了，我要大顯身手了！
當看到奶奶坐在露天看臺上時，你整個人都瘋了，只用了兩節時間，你就在那群可憐的孩子頭上得到了40分，教練隨後換下了你。
天哪，天哪。
賽後你去見奶奶時，她臉上的表情就是這樣。
「天哪，寶貝Damon，我知道你很厲害，但沒想到你這麼厲害。」
她沒能看到你在NBA打球，但她知道你能行。你和她在一起的時間比你想像的要短，但你一定要記住她對你說過的話，這輩子都別忘。
因為你會摔跤。你會惹出很多麻煩。
2003年，你會加入麻煩不斷的拓荒者隊，你會做一件蠢事。你試圖帶著藏有大麻的手提包通過機場安檢，理所當然，你被抓了個正著。
再給你點消化時間。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
我知道你想對我說什麼。
「你為什麼要破壞我的夢想？我每天早上7點起床，熨好自己的衣服，坐90分鐘公車、橫穿整個市區，就為了去個好一點的學校，我每天要投成百上千個球，我還要去健身館打球，在那兒，如果我和別人吵起來，還要帶上手套去隔壁的拳擊臺上和他們打一架。
……我在那兒拼盡全力才實現了自己的夢想，而你進入NBA以後卻想偷帶大麻上飛機？」
聽我說，Damon，我很抱歉，生活並不像一個12歲孩子想像的那麼簡單。每個人都會犯錯，你也會犯錯，左鄰右舍都叫你「男子漢」，因為12歲時你就毫不含糊地假裝自己是個成年人了，你對自己未來的規劃非常嚴肅。
我來告訴你真相吧，你會在NBA打13年球，但你的生活終歸會被籃球以外的事所左右。
還是再聊聊上一個話題吧。
我知道你想問我些問題。
一、你見過Isiah Thomas嗎？
小兄弟，你就是被他選中的，在多倫多。真的，加拿大的多倫多，這件事我就不向你劇透了，耐心等待吧。
二、你是怎麼從那個臭氣熏天的健身館裡走出來、進入NBA的？我是說，雖然從奶奶家就能看到拓荒者隊的球館，但它看上去就像有2000英里那麼遠。
你上高中時，會有個叫Lute Olson[譯註7]的人來家裡找你。他是亞利桑那大學的教練。在我所在的2016年，有一個非常貼切的詞形容Lute。
譯註7：Lute Olson，NCAA名帥，曾培養出Damon Stoudamire、Steve Kerr、Mike Bibby、Luke Walton等NBA球員。
超屌（swag）。
用你能理解的話說，這傢伙超厲害，OK？你上高中時，他會頂著一頭梳得光亮的銀髮，西裝革履，走進你的房間，實實在在地和你聊聊。
他可不是什麼二手車推銷員。他不會對你說「你會成為巨星」這樣的話。
他會說，「你知道嗎，Damon，我已經有一個控衛了，他很優秀，但我認為你也能很優秀，我會讓你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
跟著他去亞利桑那吧，你這麼做的原因不是籃球，Lute是一名偉大的教練，但這件事與他的執教水平無關。你應該跟隨他，因為他會關心你人格的成長，許多NCAA教練只想讓你幫他們贏球，而Lute想把你培養成一個人格健全的人。
聽著，這是真的。你到亞利桑那大學以後，Lute會讓所有新生去上禮儀課─比如說，如何使用那些精緻的銀質餐具，飯桌上的禮儀有哪些，有一次，你們去客場打比賽，他帶你去了一家高檔牛排館，那是你這輩子第一次去那麼高檔的地方。女服務員笑著問你：「先生，請問您的牛排要幾分熟？」
而你只能一臉茫然地看著Lute。
「七分熟，小姐，」他答道。
Lute會教你如何點牛排，如何保持安靜，如何讓自己看上去像個行家。他會拓寬你的思路、提高你的眼界。亞利桑那大學後來打進了最終四強，但你猜怎麼著？當你回想起那段時光時，第一個想到的並不是打進四強。
你想的最多的就是訓練時的光景。你會想起隊友們在一家豪華餐館裡用黃油刀切牛排的蠢樣子，當時你都要笑瘋了。你會想起Lute從場邊昂首闊步走去和裁判們交涉的樣子。
你不知道人們多愛Lute，你會去參加他的80歲生日聚會，那天到場的就有400人。你甚至都不認識400個人，Damon，說真的，Lute太屌了，跟著他吧。
大三結束後，你宣佈參加95年的NBA選秀，你覺得自己已經準備好了。孩子，其實你並沒有準備好。
好的一面是，你為選秀夜準備的西裝非常得體。深灰色細紋面料，在90年代中期還算不錯。
問題在於，當你坐在後臺的小綠屋裡時，你會變得非常緊張，你的樣子太滑稽了。當NBA新軍多倫多暴龍隊用第七順位選到你時，你激動得快要昏過去了。你眼前的一切都變得像慢動作一樣。你握著David Stern[譯註8]的手搖個不停，但原因和通常情況不同。你這麼做不是因為百感交集。
譯註8：David Stern，1984-2014年NBA總裁。
而是因為你是害怕了。
Craig Sager[譯註9]穿著他炫酷的紫色西裝走過來採訪你，但你太緊張了，幾乎說不出話來。你大概在30秒內說了100次「幫助球隊」。說點兒別的吧，Damon。說什麼都行。
譯註9：Craig Sager，著名場邊記者，以提問風趣、著裝花俏聞名。
然後，你的英雄Isiah會走過來和你握手，他在暴龍隊的管理層，是他選你的。12歲時你每天獨自在球場上練習、想要成為的那個人，將會選走你。
酷爆了，對嗎？想放下這封信去球場上投籃嗎？去吧，我等你。
你在多倫多度過的頭幾年是一段美妙的經歷。當地的球迷們都為擁有一支籃球隊而感到興奮，儘管球隊還沒有一座真正的球館。你會在天虹體育館（the SkyDome）裡打球，那兒的冬天非常冷，坐在替補席上，你能看到自己的呼吸，球館裡還會有到處亂飛的鳥。不是公園裡的那種小鳥，而是體型很大的野鳥。加拿大的鳥根本不在乎你在幹什麼，它們甚至會飛到快攻的球上。
對你來說，在多倫多打球是一段寶貴的經歷。你會對位哪些控衛？上帝啊，那可是控衛的黃金年代。
Jason Kidd。你的速度很快，對吧？這哥們和你一樣快，但他有6英呎4英吋高。他會和你身體對抗，但他的籃球智商同樣會給你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他是個全能球員。
Allen Iverson。他是你這輩子、這輩子見過的最有運動天賦的球員，他身高5英呎10英吋，和你一樣，但他的手臂有你的兩倍長。他有一雙巨大的手，他能隨心所欲地得分，你永遠也看不到他疲憊的樣子，一秒都沒有，他就是個怪物。
John Stockton。嘿，瞧瞧這哥們，他看上去平平無奇，對吧？他整天只想著傳球，你能搞定他。比賽還剩10秒，他落後2分，在禁區頂部運著球，他想找機會把球傳給低位的Malone。4…3…2…慢著，發生了什麼？
他揚手投出一記三分，「唰」一聲當著你的面絕殺。Stockton是NBA中最無私的球員，但他同時也是個大心臟球員。Stockton可不只是難纏而已，他簡直是個天大的麻煩。
Gary Payton。你不會說垃圾話，Damon。試都別試了，別自取其辱。
你以為健身館裡的那些傢伙會說垃圾話？
等聽過Payton的垃圾話你就明白了，他可不只是在命中關鍵球時才說，他會狂噴一整場，熱身時他就在說，走下場時他還在說，如果可以的話，他能一直跟著你說到停車場。
他會對任何人開噴，對Scottie Pippen也一樣。有一次，你在波特蘭迎戰Payton，那場比賽他簡直要住進Pippen的耳朵裡了。
「你已經啥也不是啦，Scottie。Michael[譯註10]呢？Michael在哪兒？現在我可不怕你啦，Scottie。」
譯註10：指Pippen在公牛隊的搭檔Michael Jordan。
提醒你一下，Pippen當時已經得到6個NBA總冠軍了，Payton一個都沒有，但他不在乎。
「嘿，Scottie，你知道嗎？你連歷史前50都進不去，想聽聽我的排名嗎？我把你排在第51，Scottie。Dominique[譯註11]排在你前面。你是第51，Scottie。」
譯註11：指Dominique Wilkins。
這就是你將要面對的垃圾話的級別，
你最好嘴都別張。Payton對Pippen都能說出那些話，他絕對能把你噴到去看心理醫生。
我並不是想嚇唬你。我只是想讓你有所準備。在NBA這個級別的聯賽裡打球的壓力沒有多少20歲的孩子能受得了。當你被交易到拓荒者隊時，那感覺就像是你實現了最初的夢想。
但這還意味著更密切的關注和更大的壓力，人們都想從你這兒得到點好處，你會賺到很多錢，而且你會覺得自己虧欠所有人，你會想讓他們也過得自在一些。
孩子啊，你會因此而浪費掉很多錢。
聽我說，Damon。你虧欠的只有那些撫養過你的人，真正撫養過你的人。現在讀起來你也許不以為然，等你切身體會時就知道了，有些人會讓你失望，生活就是這樣。
你會有很多次感到茫然若失，你會有很多次想要逃跑，人們會開始叫你們波特蘭監獄隊，而你也的確會背負這樣的罵名。
在波特蘭，有一段時間，你似乎在躲著所有人。你會無所事事地坐在家裡，看著《年輕和騷動不安的一族》，想著你的奶奶。你的心裡有一塊缺口，我只能告訴你一點：聽聽奶奶對你的教誨。你能聽得一清二楚，真的，就像這句話聽起來那麼瘋狂。
Damon，你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撫養長大的。從小你就被教導要做正確的事。
機場事件將成為轉折點。有一個記者會因為這件事而特地來找你。你會向他保證，那次事件只是一個愚蠢的錯誤，你已經與大麻絕緣了。
「你可以檢測我，」你半開玩笑地說。
幾個月後，那個記者會帶著全套家庭藥品檢測工具出現在訓練館裡，他是認真的。
別生他的氣，告訴他：「好吧。但你拿我的尿我不放心，我相信Maurice，讓他來拿。」
那是你的教練，Maurice Cheek。
去洗手間把杯子尿滿，Maurice會禮貌地幫你守著門，讓記者等在外面，真的。
把杯子遞給Maurice，對那個記者笑笑，感謝他特地抽出時間，然後去換衣服吧。
結果出來時，人們會說什麼，你早就知道。你是清白的，那個記者會寫專欄向你致歉，而波特蘭的球迷們會在下一場比賽開始前起立為你鼓掌。
那一刻真讓人哭笑不得啊。我知道你明白為什麼，Damon。我還有必要說出來嗎？
他們不瞭解你。如果他們瞭解你，他們就會知道你的人格並不會因一個錯誤、一次檢測、一場比賽而改變。
他們並不知道你會早早起床，趕在上學前把褲子熨好，他們並不知道你怕書包被偷，把它緊緊摟在胸前，只為了能在擠滿人的公交車上睡一會兒，他們並不知道你會每天在球場上打幻想五對五。
他們並不知道你對自己的規劃，只有一個人知道，而她不久之後就會離你而去。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吧，她根本不在乎NBA。她只在乎你能做個好人。
「他長大啦，」她總是說。你就愛聽她這麼說。
要不就別跟她說NBA的事了，說些她真正感興趣的吧。
也許你該告訴她，長大後你會成為一名NBA助教。
不，我還有個更好的主意。
也許你該告訴她，長大後你會成為一名大學助教。
不，其實…
我知道你該告訴她什麼了。
告訴她，今天，就在你寫這封信的時候，你將會得到你的第一份NCAA總教練工作，你將有機會指導孩子們，把Lute教給你的教給他們。你會看著他們的眼睛，實實在在地和他們聊聊。
告訴他們，生活不是電影。告訴他們，他們會搞砸一些事。告訴他們，成熟不是在某一天降臨在他們身上的，而是他們每天付出努力去做到的。
你會成為太平洋大學的總教練。
這個消息真的會讓她感到驕傲的。
哦，對了，順便告訴她，現在正在舉行環城徒步遊，嚮導會停在她的鄰居家，指著她放搖椅的門廊說：「看到那間房子了嗎？那是Damon Stoudamire的家。」
生活就是這麼瘋狂。
你真誠的Damon 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