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比以往更是,贏家
1985年12月23日
為著持續二十年的傑出表現,和一個生涯最佳的冠軍賽季,《運動畫刊》給Kareem Abdul-Jabbar獻上年度運動員獎盃。
時日推移,Kareem Abdul-Jabbar新建數月的房子裡的嘈雜聲響漸趨沉寂。先搬來的是他的書、唱片和中東地毯,此後是掛畫和傢俱,接著是孩子和玩具,最後是他的父母。他坐在沙發上,蓋著床單,微笑。在富足的洛杉磯飛地貝沙灣,秋日的週一午後兩點二十分鐘足以使人流連到永恆。自脫離童稚以來,他初次感到,只想滯留此時此地,不想離開。
這感受真奇怪,也真好。過去二十五年來,他似乎一直在標刻度日,而非生活其中。他在高中時嚮往大學,大學時夢想進入職業籃球。他在密爾瓦基懷念洛杉磯的陽光;在洛城又渴求家鄉紐約的爵士球隊和有趣的夥伴;而居留紐約,他則想從他的父母和過去中掙脫出來尋求自由。他締結婚姻,卻渴望單身;他進入競技場,卻渴望孤身一人。
他臉上盡是不悅之色——許多想逃離自己所處或所是的人會遮掩這情緒,他從不如此。截止1985年12月15日,他比NBA歷史上任何人投中了更多球(13930個),得了更多分(33754分),蓋了更多火鍋(2815個),贏了更多MVP獎盃(6座)。然而他無法享受當下,為此,我們也不能欣賞他。
當真奇怪,職業生涯即將終結之際,Jabbar卻不願如此。他想繼續生活在他的城市,他的家,和他的家人一起。他簽下短約以維持自己的籃球生涯。他延長此刻,而非擺脫它,感受著正行進的每分每刻的神聖性。
「快樂與否捉摸不定,但此刻我擁有了內心的平靜,而那一直在。」他說:「我期待退休後的生活,但不急於前往下一個階段。我在瑜伽課上跟一位姑娘談我怎麼處理名氣和球迷。她說:‘哦,所以你決定要繼續賓士下去。’」
他從沙發上站起來。廚房裡,媽媽打主意要做一頓感恩節大餐;門廳裡,爸爸在指揮兩個工人搬遲來的傢俱。他吹著爵士樂口哨,上樓去找東西。2點35分,也是個值得一過的美好時光。
為什麼還要評判呢?這個人已經打了17年,打破記錄,贏得冠軍,承受過最極端的批評和責任,還評判什麼呢?讓我們誇耀他吧,誇耀他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球員。
上個月,洛杉磯湖人教練Pat Riley舉杯作出這段頌詞後幾個小時,Jabbar步入丹佛球場,拿下32分,幾乎單槍匹馬從比他小15歲的人手裡扭轉過比賽的命運。他還在打球已是奇蹟,但更神奇的是,他打得和以往一樣好,甚至更棒。
上個賽季,Jabbar十年來一如既往地穩居湖人隊內得分王(場均22分),拿到自83賽季以來最多的籃板,82賽季以來最多的分數,生涯第二高投籃命中率(59.9%)。去年春天,湖人以恥辱的114-148輸掉首場總冠軍賽,他在其中表現得疲倦萎靡,就像人們以為38歲球員該有的樣子。隨後他打出五場生涯最高強度的比賽,驚呆了塞爾提克和批評者,奪下第四個冠軍和第二個FMVP。而做這些事時他大笑,歡叫,迷住了整個美國。
「六七年前,我認為他不是個好球員。」丹佛教練道格-莫承認:「他顯得毫無興趣——心不在焉。他現在要好十倍;整個職業生涯裡他都沒像過去兩年這樣好好打球,他38歲了,他就是個婊子。」
什麼使他內心的火焰在NBA創紀錄的第十七個寒冬繼續燃燒?部分是因為他最新認可了世界,部分是因為世界最新認可了他。十多年來,他的身高和才華使他在場上的所作所為顯得毫不費力,以至於一切都無法令我們印象深刻。直到歲月讓他顯露出人性的憔悴,而每一個天勾成為嶄新的奇蹟。他違逆美國專待名人的盛極而衰之路。面對向他致意的溫暖歡呼,就像長期被剝奪了光照的植物,Jabbar沐浴在遲來的深秋陽光之中。
難以定論,他是否比別的上年紀運動員做的更好,比如棒球界的Pete Ross(譯註1),或者美式足球界的喬治-布蘭達(譯註2)。但這可不是個只需要單一運動的專家——踢一記,擊中一下——而是三十八歲仍然統治著可能最需要體力消耗的團隊運動。
譯註1:Pete Ross,美國職棒大聯盟球員,自1963年開始在美國職棒大聯盟打了23年,1986年退休時45歲。
譯註2:George Blanda,NFL球員,自1949年開始在美國職業美式足球大聯盟打了26年,1975年退休時48歲。
「作為球員,」Riley說:「他現在只差被公認為有史以來最偉大球隊的催化劑。」
「作為個人,」Jabbar的朋友Rod McGrew,前爵士電臺節目主持人,「他生命中的一切終於聚到一起了。這話語法上可能不對,但他會擁有你能想象的最輝煌的晚年。」
上個月,波特蘭寒風凜冽的夜色裡,Jabbar站在餐廳門口等車。一堆認出他的人圍了上來。三個女人在外面凍得發抖,等著攔住他。在他右邊,酒吧每條椅子都轉了一百八十度,好讓顧客盯著他瞧。有位顧客拉了把椅子到離他幾英尺的地方,爬上去覷視,想看看他那個身高看到的是怎樣的情景。一個客人大叫:「是Jabbar,我認得,是Jabbar!」另一個則纏著他問明晚湖人vs拓荒之戰會怎樣。
老闆娘出來道歉:「你要不要到我後面來坐著?」她指了指身後的空角落。
「不用,謝了,」他說:「我在這裡挺好的。」
誰能懂得?經歷了多少錯誤、孤寂和內在痛苦,才成就這一句簡單的「我在這裡挺好的。」Jabbar的一生是個倒敘的俗套故事,倒序實現的美國夢劇情。常規難道不是天真又無憂無慮地來到好萊塢,駕馭著名氣和財富之輪,最後苦澀地被它摔落拋棄?而18歲的UCLA新生Jabbar初來洛杉磯時就已然陰鬱而提防,在這漫長的旅程中逐步放下他的焦慮,離去時比來時更像個天真孩子。
青春期猛烈的荷爾蒙風暴颳起時,Jabbar開始感到他在人群中宛如來自異星,自我意識著是個七尺二高的黑人,一個目標,併為此煎熬。他總坐在人群邊緣,注意著某人鞋子上的泥點,某人左現在的神經痙攣,總在觀察分析當下,做不到放過此刻並在其中生活。和某位確有好感的女同學喝過咖啡後,他不懂自己為什麼再沒了勇氣找她聊天。帶著蠢問題見他的記者們通常只能望見他冷漠的腰背。他必須比別的孤僻之人更激烈地退避,因為人們總拿著計劃和要求來找他。他們從不放他一人獨處人群邊緣而去理清他的痛楚。
1983年1月31日,Jabbar隨湖人隊在波士頓打球時,他在貝沙灣的8間大豪宅牆內電線著了火。火警來的夠快,救下了房子。但它的防火層——本意要防止外界火焰燒到內部——反而把整座房子變成了悶燒的火爐。同居女友Cheryl Pistono和他們兩歲大的兒子Amir逃了出來。大約價值一百七十五萬的物質財產湮滅在火中。他飛回家裡,踢開菸灰,指著幾處黑色的殘跡:「這是對生活的乾脆結語。」他說:「都結束了。」
這火災和他靈魂所居的七尺二身軀裡潛移默化的程式如此相似。他既是長頸鹿似的少年,也是家中獨生子。他有著過度溺愛的母親和嚴厲堅忍的父親,也怨恨父親的沉默不語。他成長在60年代的哈林地區,也用石棉般的方式裹住內在情緒,以免被外界燒灼的種族主義氣氛點燃。但一切糟糕的情緒困在其中,縈留不散,直到他從內被烤得焦枯。
在UCLA上學時,為了抗議美國對黑人的不公待遇,他拒絕參加1968年奧運,此後從天主教改信伊斯蘭教。三年後,他公開把名字從Ferdinand Lewis Alcindor Jr.改成了Kareem Abdul-Jabbar。拳王阿里(譯註3)也這麼做,但他肯對世界頻送秋波,而世界也會意眨眼。Jabbar的眼神使所有人石化僵硬,即使是那些好意想做他朋友的人,甚至只是來跟他說說他們有多愛他純粹優雅天勾的球迷。
譯註3:Muhammad Ali,美國拳王,原名Cassius Marcellus Clay Jr.,獲得拳王稱號後公開宣佈皈依伊斯蘭教並更名Muhammad Ali。為抗議黑人不公待遇,將自己獲得的1960年奧運金牌擲入河中並拒絕越戰徵兵,為此受到三年禁賽處罰。
有時候他臉上的冷漠是反射性的偽裝,有時候是有意識的漠然。他少年時在紐約的爵士樂球隊漫遊,研究那些把整個人生吹進號角聲裡,卻不肯在姿勢和表情中流露半點情緒的音樂家。他見過桑尼-羅林斯(譯註4)溜到鄉村先鋒隊球隊舞臺的臺柱後面演奏,全程只伸出如泣如訴的薩克斯風。他在這裡找出了與籃球界對等的東西。「那是最酷的,」他說「我是比波普(譯註5)時代的孩子。那成了我生命旋律的一部分,對我那才是風采。迪茲-吉萊斯皮(譯註6)會懂得。一切都可以追溯到西非偉大黑人國王的話——尊重源自風采。我就是如此。」
譯註4:桑尼-羅林斯,傳奇波普爵士樂薩克斯手。
譯註5:比波普,波普(Bop)也被人們稱為「比波普」(Bebop),它是一種開始於40年代早期,發展到1945年才開始顯山露水的極富革命性的、在當時看來很極端的爵士樂新型別。
譯註6:迪茲-吉萊斯皮,比波普爵士樂風的宗師,是拉丁爵士的創始者,是位兼具喇叭手、編曲、樂隊經理及歌手等多重身分於一身的爵士樂界巨人。
他幾乎不明白,他那沒有表情的面容和隨性表演的打法給他帶來多少麻煩。不管數據統計表有多好看,Jabbar看起來從不像努力打過球的樣子。
正是那些使人們不喜歡他的特性,讓他打得足夠持久,以至於人們最終不得不敬重他。因為他不會為每次搶球權或是下快攻衝全場而捨身拼命,才能在長年累月的苦工中保養身體。因為他是穆斯林,他幾乎不碰酒肉,維持著良好的身材。因為他不信任人,他拒絕參加派對,總是按時入睡。因為他不像其他人那樣思考和行動——在NBA認可伸展運動養生之前很久,他就開始練瑜伽——和他同齡的大個子們腿腳變得僵硬緩慢,而他仍然靈活強壯。
不知怎地,這個高挑怪異,帶著大大的禿頭斑和專業護目鏡大步上場的男人用持久的表現證明,所有對他下過的定評都太快、太蠢、太轉瞬即逝了。
比別的NBA運動員更久長的內心平靜,直到職業生涯晚期才降臨在Jabbar身上。他同哈比巴過早夭折的婚姻——穆斯林精神導師,哈馬斯-阿卜杜勒-卡阿里斯為Jabbar選了她而非另一個女子——他和父母的關係因他審慎的沉默而僵化。1973年,他和哈比巴分居,她帶著三個孩子去華盛頓住,從此他很少見到孩子們。他的宗教之家也解體了。1973年黑人穆斯林教派槍手謀殺了卡阿里斯的三個兒子、女兒、再婚的妻子和兩個孫兒,以及另一個同住在Jabbar華盛頓房子裡的嬰兒。
1979年,Jabbar和謝麗爾-皮斯托諾同居。她勸他,這般緊閉心房,對世界和他自己都絕無好處。他逐步變得外向,但這過程並不順暢。火災後一年,他同謝麗爾和阿米爾分了手。私下和公開的壓力繼續扯著他直挺的後背,切斷通向大腦的含氧血流,引發偏頭痛,讓他疼的無法行動。
裁判們容許更年輕,更小個、天賦更差的球員用手臂和手肘對付他。這令他暴跳如雷——職業生涯中,他曾兩度因憤怒打斷過手骨。第二次是1977年,他給密爾瓦基新秀肯特-本森來了一拳,揍得他輕微腦震盪。此後,他稱籃球為「報酬豐厚的折磨」並考慮退休。在所有職業籃球球員中,他似乎最不可能成為令人起敬的老球員。
「人們不懂,」他說:「他們對我的人生不感興趣——只對我能為他們的人生做些什麼感興趣。我曾經奇怪,為什麼我不像其他球員那樣得到球迷的熱烈回應。不是說我真的尋求這種回應。身為60年代的孩子,我對任何被權威認可的人都抱著本能的疑心。但是那些年裡,我從所有方面上率領球隊前進,而我們還是贏不了。我備受責難。這加強了我的徒勞感。不是我不努力,而是我的比賽中缺乏生活的歡樂。」
「隊友們在他身邊躡手躡腳,」現效力於快艇的前湖人小前鋒賈馬爾-威爾克斯回憶:「有一道無法穿過的界線。」
然後火災來了,就像他腦袋上逐步擴大的禿斑,那讓他終於顯得脆弱,像個人了。他驚詫於全國各處響起支持和同情的呼聲。人們在他等球隊巴士時跑來找他,遞給他幾張爵士唱片以替代他火災裡燒掉的三千張唱片集。1983年末,他出版了自傳《巨人的腳步》。這本書裡,他把生命中潛埋的祕密全數展露給世界,消解了它們的黑暗。「這麼多年來,我一直覺得,要是人們發現了這些祕密,他們會想‘這男人真是個食人魔鬼。’」他說。可是,人們卻在他退場時對他喊:「嗨,卡里姆,我愛你的書。」
1983年他打破張伯倫的12681個進球記錄時,波士頓球迷為他起立歡呼。他給波士頓環球報寫信感謝當地球迷。幾年前,他參演了喜劇電影《空前絕後滿天飛》,還陪張伯倫為美國航空公司拍喜劇廣告。近來他站到豪華汽車的遮陽棚上,唱了另一首廣告歌:「巧克力咬來脆聲響,我愛雀巢餅乾香!」他和世界終於互相眨眼會意了。
現代美國的陰影對他不再是個威脅。「他知道他能融入其中,而不至於被它吞沒。」 Rod McGrew說:「現在他容許人們愛他,仰慕他。派對上他不再坐角落裡玩雙陸棋了。他會起來,在房間裡跳跳舞。」
政治上、種族上、宗教上——人性上——他逐步軟化。對里根,他說「我不是共和黨。不過我知道他入主白宮以來我多省了些錢,所以我不會對他扔石頭。」對美國黑人:「所有使人們陷入貧窮與無知的惡性迴圈的種族障礙都——至少在法律上——被搬開了。黑人得意識到他們能變好——他們好像還沒明白過來。」
1983年,他和湖人的合約到期,他的房子毀於火災,家庭生活四分五裂,第十五個賽季結束了。Jabbar好像正該乘此機會搬去別的城市,或許甚至換個職業。還在上UCLA時,他不是就說洛杉磯充滿了虛偽嗎?「我問我自己,我想在哪兒立足?」他說,「我決定這就是我的家。世上到處都有好人和虛偽的人。」
哈比巴現下已搬到了洛杉磯。他們的關係修復了些。而他開始成為孩子們真正的父親——13歲的女兒哈比巴,9歲的兒子卡里姆,6歲的女兒蘇丹娜。他和父母的關係也在回暖。最近一場湖人比賽中,科拉-阿辛多爾尖叫著要裁判別針對她可憐的男孩。她說她和丈夫費迪南——綽號大Al——很快會從紐約搬到Jabbar身邊。「他很高興,他現在又變得好說話了,」科拉說:「他孩提時候總是開開心心,現在他內心的小男孩復甦了。」
「我想坐下來陪他,」他父親說:「好讓他跟我講講他做球員的故事,我也跟他講講我作為警察和爵士樂者的故事。我們從來沒這麼做過。」
現在主場比賽前,Jabbar會抬頭望向看臺上的孩子和父母,跟他們眨眼揮手。若有陌生人在他吃飯時要簽名,他的眼睛仍然會變成棕色的冰雹——那是對他自我的冒犯——但如果他們肯等待,像對待常人而非怪人一樣跟他打交道,他會微笑著談話。而他臉上孩子氣的天真讓他們驚訝。「我發現外面有不少好人,」他說:「無需迴避他們。他們把我看作熟悉的身影,而不是來自遙遠外星的生靈。我比先前更好地把握我的生活。偏頭痛正在消失。我學著處理壓力,學著接受命中不可改變之事。生活中仍然有些空白未能填補【其中之一是和女性的長期穩定關係】,但是事情都會改變。關鍵是耐心,不急於求成。」
慢慢地,生活的歡樂溶入了他的比賽。他會在替補席上和隊友們擊掌,坦率地給他們鼓勁。兩個月前對波士頓的熱身賽中,趁著塞爾提克教練K-C-瓊斯抱怨裁判的空當,Jabbar斜倚在籃板下,作出彈著空氣小提琴的姿態。對達拉斯的比賽中,他一記全場長傳給隊友上籃,喊著「嘿,羅傑!」叫坐在第一排的羅傑-斯托巴赫(譯註7)注意,高舉雙臂做了個持球觸地的姿勢。
譯註7:羅傑-斯托巴赫:著名美國美式足球四分衛。持球觸地為美式足球動作。
他打算創立他的爵士樂品牌。越橘唱片,在退休後他會更活躍。但現在憑什麼要離開籃球界呢?在他終於感到靈魂歸屬於此的時候?
精神上,Jabbar準備好了延長此刻——但在NBA打二十年可不光是純精神的體驗。這裡球員平均只能呆4.3年。不論靈魂多麼輕盈,承載它的人類腳踝和膝關節可不適宜在硬木板上跳上跳下,打一千四百多場比賽和兩千五百多場練習賽。
今年秋天,他本計劃打完這個賽季退休,卻又改變想法,和湖人簽了一份價值兩百萬的一年短約,那意味著他會打到40歲。他保留下個休賽期改變主意的權利。Jabbar得確保不至於因身體負擔而表現下滑。他記得看見40歲的威利-梅斯(譯註8)擊中傳球,為了打接球手的球而滑倒在一壘上時的幻滅之情。 「他不應該滑倒。」 他堅決地說,「那不對勁。」
譯註8:威利-梅斯,美國職業棒球大聯盟的著名球手。
Jabbar不再像年輕時迅捷移動、頻頻起跳了,但他成了更好的傳球手,知道怎麼更好地佔位搶板,有了更強壯的腿,和職業生涯以來最好的隊友。他的天勾,當然,是永恆的。一切運動中的一切招式裡,別無它物像他的小步,轉身,跳躍和輕拋過頭一樣如此可靠,如此不可阻攔,不被時光磨損,也許對天勾繁複的樸素最好的頌詞就是,它永遠不會流行,天勾只屬於他。
「常規投球很容易三角定位,」他解釋說:「三角是眼睛、球、籃筐,大部分球員從眼睛旁邊投球。但是在天勾動作中,球遠高於其上,這點三角體系的變化就搞得多數球員找不到平衡點。魔術師強森要我展示給他看過,不過他還沒能搞對。這簡直就像禪宗——集中在內心的平靜和目標上,拋棄一切,直到你和你的目標成為一體。」
Jabbar在試用大麻之前,曾經做過徹底的研究。與此類似,他把籃球場上的一切舉動剝離出其本質並加以思索。若非親自確認,他就會拋棄傳統智慧。NBA裡唯一一雙在16個賽季中從未受傷的腳踝,是少數幾雙不曾被膠帶或高幫運動鞋支撐過的腳踝之一。「老奶奶會告訴你:綁紮和支撐腳踝足以防止受傷,」他說:「骨骼系統天生會吸收震動,綁住腳踝,壓力就會轉移到下一個關節——膝蓋上。
上個休賽季,在游泳和跳重繩之外,Jabbar把他在洛杉磯印度瑜伽學院的課時加到一天一小時半。除了Jabbar,在NBA還有誰被問到你在什麼位置時,會回答我處在頭到膝式——他正在做的印度瑜伽位式?「大個子一般不練瑜伽,」湖人前鋒莫里斯-盧卡斯說:「他們太男子氣概——他們的精神屬性是征服者,而非適應者。他們大多會隨著歲月而增長體重,膝蓋搞出問題。」
除了兩次自殘的手部骨折之外,Jabbar職業生涯未曾受過大傷。他有舞者的運動自我知覺,從不做多餘動作,總是清楚身體在空間中的位置。
他用簡單的冥想來封鎖痛苦。賽前準備時靜靜 坐著,聚焦於內心的平靜。那讓他能應對NBA賽場乏味與重壓交替的節奏。這節奏讓許多上年紀的球員失卻對球場的渴望。「我不知道他怎麼做到的,」36歲退休的湖人球隊經理Jerry West說:「最後一兩年,我每次賽前走進更衣室,都不知道天殺的我怎麼能準備好去打比賽。腿是僵硬的,腳踝和身體痠痛。賽場上非得有人惹惱我,抓我或者推我,我才能撐下去。」
「我38歲可打不了球——誰都不行。」魔術師強森說。他26歲,已是在NBA打了六年的老兵了:「再無旁人有他那樣的身心形態了。他是一切運動中最美的運動員。」
當今,湖人隊也對Jabbar的狀態維持做了重大貢獻。過去六年裡,他們給了他每年54到62場勝利,附贈一百萬個魔術師笑臉;多的能讓他日常三節打卡下班的碾壓局;配上盧卡斯、James Worthy、庫爾特-蘭比斯這些強壯前鋒,好減輕他搶籃板的壓力並在進攻中保護他。Riley想到了一些細節,比如讓蘭比斯在得分後發邊線球,然後在球場另一側的罰球線上讓Jabbar落定位置,這樣讓他每賽季少跑了幾千步。「魔術師也保證Jabbar每場能拿到20-25分,」盧卡斯說:「只要你擋了他的路,魔術師就會把你晃開,傳給大傢伙(Jabbar)。別人家後衛哪會像魔術師這麼照顧人。」
「現在隊友們尊崇他,」韋斯特說:「賽前走進更衣室,他就靜靜坐在那裡,像頭依然驕傲的老獅子。他們要打球,他就陪他們打。他們要權威指教,他也會給他們。」
「看著他每天出去盡力對抗那些二十來歲生龍活虎地推拉擠他的小夥子,我們還怎麼能放鬆?」湖人的Mitchell Kupchak問。「想想看,他進聯盟那會,我們隊裡有些人還在上幼兒園。他會說一些我們誰都沒聽過的人和事。他可能會走進訓練室,念兩三句他剛看過的書裡的句子。也可能他看到的東西觸動他的記憶,背一段臺詞。我們不懂。」
上個陣亡將士紀念日,與波士頓對決的NBA總冠軍賽第一場,塞爾提克中鋒Robert Parish整晚在場上暴打他。Jabbar只拿了12分和3板,塞爾提克第九次在NBA總冠軍賽對決中幹掉湖人幾成定局。關於Jabbar上年紀的嘰喳嘲笑聲再度響起。
第二天早上,湖人隊重播錄影,平時呆在房間最後面的Jabbar坐到螢幕正前方。每次帕裡什超過Jabbar時,Riley就錘下重播按鈕,有時候他怒吼,別的時候什麼也不說。
第二天,瘋狂的兩小時訓練,Jabbar無情地在場上場下鞭策著自己。Riley回顧:「我對他說‘歇一下’,他說:‘不了’。過一會我說‘米奇,去把他替下來’,Jabbar說:‘不’。一個半小時的連續訓練直衝刺後,我說‘坐下’,他說:‘不’。」
第二場前,Jabbar給每位隊友傳遞了一個無聲的消息:「或許我們贏不了,但我們要對得起自己。」他衝上球場,拿了30分,17板,8助攻,3個火鍋。接下來的五場比賽場均28.4分,把帕裡什跑的筋疲力盡,在快攻中直衝籃下,或者飛身爭球,或者一度抓下籃板,便運過全場,然後甩出一記天勾。「我想,他不愛聽人家說他老了。」隊友鮑勃-麥卡杜說。
「你看到的,」Riley說:「是激情。」
「就好像從整個生與死的輪迴中倖存下來,而我仍在此處,」Jabbar說:「我從沒想過會這樣。從我還在UCLA的時候開始,每年夏天我都對自己說,打個四五年,掙個一百萬,就去西印度群島退休度假。」
「Julius Erving要對我發火了——他希望我先退休。你注意到嗎?在我之後,有多少偉大的球員進了聯盟——又走了?我翻出了一些寶麗來照片,是我和大衛-湯普森,還有Lionel Hollins 1982年去中國打表演賽的。我看著他們想,他們都走了。哦,天哪。他們都走了」
「運動員要如何持續出色的表現讓我感興趣。人類才剛開始學習如何最大限度利用他們在地球上的時間。嘿,我進入了一塊純粹的處女地。不是為著證明什麼。我感覺我已經做下了標記。打完波士頓那輪系列賽後,我可以永遠離開比賽,沒人能說我冠軍太少或缺乏天賦。可能有人會認為我該在這個冠軍後退休,那會恰到好處。但人生不該如此。Cyrano de Bergerac(譯註9)本應在一場對50人的劍戰中壯烈犧牲——但他卻死於一塊砸中腦袋的木塊。」
譯註9:Cyrano de Bergerac,17世紀法國著名劍客、作家,死於從屋頂上滾落的木塊。
「我還在打球,因為這就是我的職業生命。錢很好,我還在賺這些很棒的錢。我愛籃球嗎?你在要求我描繪森林,而我尚在樹間行進。當然會累,這個賽季太長了。但它也給我滿足感。我一直愛著這項運動的形體美。現在我比以往任何時刻更能體會籃球對我生命造成的影響。」
他就像是那個在黃昏落日下光照下看著自己兒子玩耍的男人,忽然就看到了那個之前從沒看見過的自己,恍如自己正邁出最後的步伐。他還活在當下,卻已經明白懷舊的滋味。
上個月,在丹佛的比賽中,Jabbar 26投中15,包括4次天勾和一次最後時刻的灌籃,令17000位球迷震撼,帶著球隊抹平20分落後的分差。最後,還差三秒時落後一分,他來了個極速20英尺跳投。球在籃框上打轉,隨後滾了出去。賽後一堆媒體記者圍住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Jabbar,雖說上了年紀,你的水平毫無衰退。」有人結結巴巴的說。
「至今還算可以。」他淺笑著說, 喝著蘇打汽水。
「嘿,Jabbar,我喜歡你在電視指南上的故事」另一個人說。
「謝謝。」他笑著,指著一個記者的衣服:「嘿,那些可是貨真價實的吊褲帶」又轉向另一個:「昨晚我看到你見我媽媽了。」
有人問到投丟的最後一球。「我拋的很好,它就是轉歪了」——他在蘇打水罐的邊緣上描畫著——「然後掉了出去,這就是生活。」
一位湖人官員過來,要他到更衣室外面簽幾個名。Jabbar點點頭跟上去,隨後穿上長外套,走出了場地。這片球場藏著極少數7英尺或5英尺的人才懂的祕密。在這個一分失利後的冰冷丹佛之夜,他腕錶上的時針轉到了10點29分。哦,好吧,也是個值得一過的時刻。
文章來源: 虎撲社群 / 原始連結:https://bbs.hupu.com/31580946.html